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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,逆转得太快。拓跋勰又是一怔,笑意却渐渐浮现出来:“正因为他们不过尔尔,臣才斗胆告知昭仪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以审视的目光,声音是冷的:“我也明白,正因为他们不过尔尔,你才敢欺君。”欺君二字,有些重了。他面色忽然一变。
我笑道:“你何须特意告诉我?彦和,你要与我做一笔怎样的交易?”我心里终是清醒的。他惊怔,许久之后,才怆然一笑:“请你原谅,我另有为难之事。”我挑了挑眉,静静地望着他。
他说:“昭仪如今收养了二皇子,必然不愿他凭空多出两个舅舅。那么,臣可以设法打消此事。只是——”略一犹豫,他终于抬首道:“臣希望能要回那面琥珀刻兽。”
遥远的记忆刹那倾塌。我失色,突兀的凉意从心底的最深处,慢慢地、慢慢地涌上来。我在压抑中轻笑出声:“彦和,你不再是当日的始平王了。”说着,自己先是一怔,他如今已徙封为彭城王。
他说:“并非臣吝惜那面琥珀,只是圣上所赐,独一无二,臣唯恐日后有失,对昭仪不利……”浑身冰凉彻骨,我含着单薄的笑意:“自我回宫,你我并非今日才见面,你既想要回去,早日开口便是了,何必拖到现在?”他目中一点恍惚,道:“臣不敢,不敢辜负……”
我冷冷一笑:“不,你是开不得口,非要借了这个机会。你这件心事想必存了很多日子吧,怕后患无穷么?”他欲辩,却又默然。这样尖锐的质问,他到底也平静地接受了。
我正色问他:“彦和,你当日为何不告之皇上,我出宫时你曾来相送?”他怔了片刻,才缓缓说:“臣欲言而又胆怯。”
他亦是多心多虑之人。我无法苛责,只是忍泪而笑:“那你当初何必……”想起当时,那是我几近绝望中唯一的慰藉。莫非只是他年少气盛下的冲动?我于君王的情爱,多少都灰了心;只感激拓跋勰曾欣赏,曾相知,这红尘岁月,纵是莲心苦,亦有些甘味。
“当初,以为就此诀别,永无相见之日。”他这次却很快接过话去,“我以前说过一句话,你或许不再记得了。”他如当年一般,深沉道出,“我要守为臣的本分,也会为你计量。”
心中霎时悲喜参半。我的泪水咽了回去,心到底还是冷却了。又过半晌,待诸般心思都沉了下去,我淡淡地说:“可惜了,你不早说。”
他忽然紧张起来:“难道……”我抬手抿了抿鬓发,眼睛望着别处,漫不经心地说:“这些旧物,都留在平城家中了。”他望着我,竭力控制住疑惑的神情。我笑道:“我回宫那日,你也在冯府。如此仓促,难道我还整理旧物么?”
他惟有默然。此时月明星稀,却有一团黑影倏然掠过,撞得树枝猛然一颤,拓跋勰微惊,猝然抬头:“那是……”
月色暗了,几片落叶悠然坠下。我忽然恣意地笑了,声音清凌凌的:“殿下原来不知,那是乌鹊呀。这种鸟儿常栖息在枝桠上,对光线最是敏感。月影明暗,细微处的变化,常常惊飞它们。”
那嘶哑的鸣叫声,无限凄凉,终于渐渐远去了。我怅惘而又欢喜地笑着:“听,乌鹊的叫声,真是凄凉极了。”
真是凄凉极了。
第十五章 一种蛾眉明月夜(4)
皇后的马车疾驰而过。秋夜里,虫鸣间歇。那空旷的宁谧中,辘辘的车声却带着沉滞而隆重的意味,旁若无人地经过。
我静静地立在一侧,她知道是我,也想当然地认为,是拓跋宏让我前来迎接的。于是,车帘一挑,她遗下一抹矜持的笑,却并未停下。我身后的宫女不禁叫道:“皇后娘娘,昭仪在此迎候……”她不理会,绝尘而去。我亦只是微笑。
让我来助长她的骄傲与倔强,而她的骄傲与倔强又将成就我的夙愿。我慢慢地往回走,并不急,甚至无须再回到歌舞筵前了。
结果正如我意料中的那样。
中秋夜,拓跋宏未及尽欢就草草退席。从华林园回来,我一路见他面色不豫,正中下怀,眼中却流露出歉意。他埋怨道:“妙莲,以后这样的场合,朕决不和皇后一起出现!”我含着愧疚的神色,道:“臣妾原是好心……”
他此刻坐于榻上,我正起身斟茶,却不防他伸手过来轻轻一握。茶烫,心惊,但一时也顾不得了,只回身望着他。他却是凄凉的笑容:“妙莲,以后就不必顾虑她了罢。朕不明白,他们对于革新,为何有这么大的成见?”
他已经将冯清归于“他们”的行列了。我顺势在他身畔坐下,微笑道:“皇上,历来的改革者,必然是寂寞的。您既已走到了这一步,断然不可回头,纵有明枪暗箭,也惟有继续走下去了。”
他微微动容,叹息道:“朕岂是不明白?只是真正置身其中,才明白这种辛苦。国家万象一新,难道他们看不见?难道要朕偏安平城,做个太平天子,才算是明君,才不负列祖列宗么?”
他气苦,继而摇头:“商鞅改革,五马分尸;吴起改革,伏尸身亡。难道……”犹豫片刻,到底咬牙说了下去,“难道我的下场是妻离子散,众叛亲离么?”
“皇上!”我骇然叫了一声。他却笑了:“妙莲,你不忍心?”我柔声道:“怎么个众叛亲离?至少还有臣妾啊。”他含笑点头,眼角忽然滚出一滴泪来。
我心中无限酸楚,推心置腹地说:“您万不可灰心丧气。南迁已经两年了,众人也渐渐安于洛阳。今日北地,入目皆是汉家衣冠。您又立国子、太学于洛阳,假以时日,汉学必然兴盛。”他缓缓点头,面色已开朗多了。我温和地勉励道:“局面这样好,您又何必悲观呢?”
翌日,我唤翠羽开箱。
“左首第三个,红木雕花的,是这把钥匙。”我的记忆准确无误。翠羽却有些惊讶。她随我多年,情分已然不浅,因而直接问:“昭仪是想找什么东西?”
因她这一问,我却犹豫了。那面琥珀刻兽,我忘不了,她必然也是记得的。我缓缓坐下,呷了口茶。翠羽见我这般神色,立刻转身检视门户。待她回身到我跟前,我终于叹了口气,将拓跋勰的话和盘托出。
“昭仪,您何苦骗他?”翠羽焦虑,但仍勉力压低声音,“这东西不如就还给殿下罢。留着它,日后不定有什么麻烦……”我有些怔忡,捧着茶碗问:“会有什么麻烦呢?”翠羽愣了愣,摇头道:“当时在家庙中,夫人就说了,这东西不可轻易示人。”
我有些不以为然:“我不是将它束之高阁了么?”翠羽道:“但东西毕竟在您这里,何况是御赐之物。”见我失神,翠羽又道:“您不如就偷偷还给……”
“不。”我忽然极轻极细地否认了。我固执地想保留那一点相知的情分。哪怕当年的不堪,为他窥破,但窥破的也惟有他啊。
翠羽愕然。我将钥匙收起来,起身道:“罢了,就收在那里罢。不必再看。”
不必再看,却也清楚地记得那面琥珀清润的模样和凝在里面的蝉,以及拓跋勰的那句话:我要守为臣的本分,也会为你计量。
不久,听说七皇子拓跋恌病了。因他幼弱,拓跋宏本该格外关心才是,却因冯清的缘故,不再涉足中宫。我并不刻意劝他,也并不关心拓跋恌。但出于礼节,还是吩咐翠羽前去问候。
孰料,冯清将礼品原物奉还。我倒不在意,只随口问了问:“七皇子如何?”翠羽亦是缜密持重的人,将头轻轻一摇,目中的笑意却深了几分。我冷笑道:“那么,她是小题大做,旨在皇上了?”
翠羽不答,转身欲将冯清退还的几样礼品收起来。我心中忽有所思,吩咐道:“不必,就这样放着罢。”
就这样任其放着。不多时,拓跋宏果然下朝归来。殿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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