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拓跋嗣看了一眼元同,便不再追问。他对元同是完全信任,既然元同有苦衷,他何须再问。“那我们该如何行事?”拓跋嗣回到正题。
元同转身施礼道:“这问题是公主发现的,还烦请公主面奏圣上。”
“为何让皇妹去?”拓跋嗣不解。
“陛下定会让京兆郡到米肆抓人,这些人熬不过酷刑而招供,京兆郡顺藤摸瓜定会牵出清河王。如今这时局,陛下一定会保清河王,有他制衡殿下,陛下才会心安。京兆郡审到哪一层,皆由陛下来掌控,大不了就杀一个奚牧。若是殿下参与其中,陛下便难以周全。惹得圣心不悦,这又是何苦呢!此役的目的是平抑米价,并非要置清河王于死地,而殿下也万不可如此作想。”
“罢了!罢了!我若是成为太子,父皇或许就无需如此犹疑了。”
“依然会如此。太子只是储君,可立,也可废。实现朝堂平衡,求得内心平衡,为君之道即是如此。”
拓跋萦听得认真,心中不禁发问:这元同不过而立之年,从不涉朝政,却如此谙熟朝堂之道,他到底是何方神圣?她心中对元同敬佩增加三分,对他的爱意也增加三分,同时也不免有一丝惧怕。
正如元同所料,京兆郡抓了米肆老板,一番皮肉之苦后,供出了奚牧。谁也不知奚牧是否供出了拓跋绍,总之他很快便被满门抄斩。奚牧人头落地,米价也随之一落千丈,可谓死了他一个,幸福千万人。
幸福是短暂的,皇帝那十余万斛只撑到了初夏,各地便纷纷告急。拓跋珪这下坐不住了,手中无粮,心中怎能不慌。此时,王洛儿藏匿的二十万斛麦谷,终于有机会粉墨登场了。
在元同的精心谋划下,拓跋嗣主动请缨,前去筹粮。因为是精心谋划,事情进展得自然很顺利。粮就在五原,用车拉了来便是,为何还要如此煞费苦心、费尽周折?元同不过是想为拓跋嗣立威、立德,以便实现他更大的谋划。
二十万斛麦谷终于撑到了秋收,风调雨顺之年,大魏境内各现丰收。拓跋珪的粮仓又装满了,高兴得无可无不可。
这一日早朝,崔宏领衔一众朝臣上奏,请圣上册立太子。崔宏显然是有备而来,先是一番长篇累牍,从上古说到前朝,论证了册立太子的必要;而后又一番滔滔不绝,细数拓跋嗣的贤德、功绩,俨然司马昭在世。众臣配合默契,纷纷跪倒附议,一副不应允便不起的架势。
至此,元同更大的谋划终于水落石出,他要借众臣之手,将拓跋嗣推向太子之位。元同策划了这一切,但此刻并未出现在朝堂。虽然他官居典农功曹,那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,非陛下召见,不能出现在朝堂。
不过,隐于幕后也是元同保全自己的策略,少抛头露面,也就少惹杀身之祸。他此前出的那些主意,虽利国利民,但触及太多人的利益,有些人还因此命丧黄泉,遭人记恨在所难免,想置他于死地者大有人在。
虽然有被胁迫的感觉,但拓跋珪倒也没有不悦,即便众臣不请奏,他也有心立拓跋嗣为太子。拓跋珪接受众臣提议,命崔宏为礼官,操办相关事宜,择吉日举行册立太子大典。
历朝历代,册立太子都是国之头等大事。太子是储君,待天子龙驭宾天后,他将顺理成章成为新君。千百年来,历朝皆用这种方式来保证皇位的平稳过渡,避免因争夺皇位导致的朝堂动荡、遍地鲜血。当然,太子之路并非阳光和煦,也处处充满了血腥,只不过是把朝堂动荡提前了。
大魏立国不久,这是第一次册立太子,其仪制规模几何,崔宏还需要深思熟虑。崔宏深谙汉人的朝堂礼法,操持如此典礼可谓是轻车熟路,但他却盘算了许久。
左右权衡后,崔宏决定要办一个隆重的大典。其原因有二,一则,他要将这大典打造成一个定式,魏国以后再立太子,皆可参照此办理;二则,他要借此隆重烘托出拓跋嗣的天命所归,以保其在太子之位上坐得稳当。
当然,崔宏还夹杂着私心,他想借此机会让儿子崔浩崭露头角,从此跻身朝堂臣工。他如此煞费苦心,也算出于无奈,源于他心中那个未解开的疙瘩。
他总是担心儿子会出家为僧,若能把儿子带入朝堂,有了官爵,儿子或许能打消出家的念头。鉴于此,崔宏决定把此次大典的操办事宜全权交给儿子,自己则躲在背后指挥。
接到如此重任,崔浩自然不敢掉以轻心,翻阅了能找到的各种典籍,从中汲取营养。他也不忘与父亲商议,父子二人长谈至深夜已是家常便饭。最后,崔氏父子决定参照周礼的规制操持大典,崔宏以为,只有西周才是中华之正统。如此重大决定,不是他崔氏父子说干就能干的,需得到圣裁方能实施。
朝堂上,崔浩引经据典、东拉西扯,硬生生把魏国捧至中华正统,引得拓跋珪心中狂喜。见圣心大悦,崔浩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,一番滔滔不绝,将皇帝和一众朝臣说得天晕地眩。拓跋珪觉得如此过于繁琐,但见崔浩双眼发光,心中反而生出期待,遂同意其请奏。
得到皇帝的首肯,崔浩依计行事,开始了各种准备事宜。首先要准备的是太子的冠冕礼服,他为拓跋嗣制作了三套装备,一套是九旒冕和衮服,这是典礼用的装备;一套是金制雕龙发冠和绣龙朝服,这是上朝用的装备;一套是单株发冠和龙纹锦衣,这是太子的常服。
当然,崔浩也没忘了拓跋珪,给他也做了一套装备,十二旒冕和亮金衮服。做了十余年皇帝,拓跋珪还没穿过冕冠礼服,如今被崔浩归为正统,需得有一套得体的礼服。带上旒冕,穿上衮服,拓跋珪自觉神采飞扬,心中顿生华夏正统的使命感。
除此之外,排练礼乐,搭建祭天台,制定文武百官的礼仪,编制册立诏书等,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,崔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。关于册定吉日,崔氏父子没敢擅作主张,把这无上的荣耀让给了甘教大祭司。大祭司甚是兴奋,一番作法,与神明沟通后,吉日便确定了。
吉日到,文武百官早早便齐聚皇宫,等待大典开始。天文殿前,数百兵卒分列两排,手中举着龙旂、幢帆,将偌大的广场一分为二,他们身后站着文武百官、太监宫女。祭天台上,大祭司一顿上蹿下跳,煞有介事地念叨一番,敲了一下手中的鱼皮鼓,良辰即到。崔浩大手一挥,乐官们奏起礼乐,众臣顿时恭敬俯首,以礼迎接拓跋嗣。
拓跋嗣头顶九旒冕,身着赤龙衮衣,英姿飒爽,缓缓走来,他身后跟着两顶宝盖和八面九旒龙旂。拓跋嗣走过,文武百官缓步走出,跟在他身后,一起步入天文殿。
天文殿中,拓跋珪头戴十二旒冕,穿着崔浩为他定制的衮服,端坐在龙椅上,表情肃穆。拓跋嗣进殿,走到龙座前,跪倒三叩九拜,呼万岁。文武百官一并跪倒,呼万岁。拓跋珪一句“平身”,众人起身,伫立等待。拓跋珪一摆手,大内官在龙案上拿起金黄诏书,缓缓展开。
待众人再次跪倒后,大内官娘声娘气地宣读起来:“自昔帝王恢弘万世之业,必建储贰以系四海之心,是以根本固而国势安,人心和而万事理。朕克承天序,登极十载九,夙夜忧勤,恭膺天眷。元子嗣,轩龙毓秀,虹渚兆祥,岐嶷夙成,天日之表,寰区属望,宜乎主鬯之归。兹特授以金册、金宝,立为皇太子,益增九庙之光,丕衍万年之祚。”
这诏书出自崔浩的手笔,拓跋珪看不太懂,但知道里面定是褒赞之词,得意的抿着嘴笑。
大内官宣完,将诏书放回漆盘,盘中还放着金册和金宝,它们才是太子身份的象征。他拿起漆盘,走到拓跋嗣近前,说道:“太子殿下,请受金册、金宝”。
拓跋嗣接过漆盘,正式晋升为太子,叩首谢恩自然也免不了。
按仪制,太子出大殿,走到祭天台,去祭拜天地。众臣也鱼贯而出,紧随太子身后。拓跋嗣登台,燃香祭天、祭地。旁边的礼官一遍又一遍地喊着“跪”、“拜”“起”。拓跋嗣带着众人,跟着礼官的指示三叩九拜。祭拜完毕,拓跋嗣转身面向众臣。礼官再次喊话,众臣又一顿三叩九拜,不亦乐乎。为何这礼数如此繁缛?这是崔浩故意为之,他想借此彰显太子的尊贵,众人频繁叩首,叩着叩着,就对太子肃然起敬了。
众臣起身,目视太子走下祭天台,缓缓向天文殿走去。众臣这才发现,皇帝已端坐在殿前,俯视着他们。太子走到龙座前,众臣转身跟随。礼官又喊了一通,众人又免不了一番三叩九拜,山呼万岁。礼成,太子承天命,大魏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如此庄重的典礼,尽显皇家威仪,拓跋珪还是头一次体验,不免有些意犹未尽。龙颜大悦,自然会有封赏,这一次落到了崔浩身上,被封为博士祭酒,辅助父亲崔宏掌管皇家宗庙和朝廷礼制。崔宏高兴得紧,儿子从此走上了仕途,他的愿望也得以达成。
最欢喜的当属拓跋嗣,与二弟争夺数年,如今尘埃落地,他也能讨得一份宁静。虽然地位发生了变化,但拓跋嗣与元同之间的关系并未有丝毫改变,还是会频繁出入后跨院见元同,偶尔也钻地道去宇庶府与元同议事。
齐王府也很欢喜,它改头换面,匾额上的三个鎏金大字“太子府”,彰显着它的地位。众大臣也很欢喜,他们赌对了,以后的仕途也有了保障。从此,他们无需再偷偷摸摸出入太子府,与储君议事也属名正言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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