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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渐黑,总统山封禅台旁除兰陵派外已无旁人。妙瑜问:“掌门师兄,咱们也下去吗?”她仍叫金泽丰“掌门师兄”,显是既不承认五派合并,更不承认龚政伟是本派掌门。金泽丰说:“咱们便在这里过夜,好不好?”只觉和龚政伟离开得越远越好,实不愿再到峻极禅院和他见面。
他此言一出,兰陵派许多女弟子都欢呼起来,人同此心,谁都不愿下去。当日在潮州城中,她们得悉师长有难,危急中求东华派援手,龚政伟不顾“五常联盟,同气连枝”之义,冷然拒绝,兰陵弟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。今日金泽丰又为龚乐媛所伤,自是人人气愤,待见龚政伟夺得了五常派掌门之位,各人均感不服,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宵,倒也耳目清净。
妙珂说:“掌门师兄不宜多动,在这里静养最好。只这位大哥……”说时眼望夜清秋。
金泽丰笑着说:“这位不是大哥,是秋郡主。”夜清秋一直扶着金泽丰,听他突然泄露自己身份,不由得大羞,忙抽身站起,逃出数步。金泽丰不防,身子向后仰跌。妙玉站在他身旁,伸手托住他左肩,叫道:“小心了!”
妙瑜、妙珂等早知夜清秋和金泽丰恋情深挚,非比寻常。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,一个为她率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。金泽丰就任兰陵派掌门,这位秋郡主又亲来道贺,击破了北斗集团的奸谋,可说大有惠于兰陵派,听得眼前这个虬髯大汉竟便是秋郡主,都不禁惊喜交集。兰陵众弟子心目中早就将这位秋郡主当作是未来的掌门夫人,相见之下,甚为亲热。当下妙瑜等取出干粮、清水,分别吃了,众人便在封禅台旁和衣而卧。
金泽丰重伤之余,神困力竭,不久便即沉沉睡去。睡到中夜,忽听得远处有女子声音喝问:“什么人?”金泽丰虽受重伤,内力深厚,一听之下,便即醒转,知是巡查守夜的兰陵弟子盘问来人。听得有人回答说:“五常派同门,掌门龚先生座下弟子熊熙淳。”守夜的兰陵弟子问:“夤夜来此,为了何事?”熊熙淳说:“在下约了人在封禅台下相会,不知众位师姐在此休息,多有得罪。”言语甚为有礼。
便在这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西首传来:“姓熊的小子,你在这里伏下五常派同门,想倚多为胜,找老夫的麻烦吗?”金泽丰认出是八达派掌门晋培安,微微一惊:“熊师弟与晋培安有灭门的大仇,约他来此,当是索还这笔血债了。”
熊熙淳说:“兰陵派众师姐在此歇宿,我事先并不知情。咱们另觅处所了断,免得骚扰了旁人清梦。”晋培安哈哈大笑说:“免得骚扰旁人清梦?嘿嘿,你扰都扰了,却在这里装滥好人。有这样的岳父,便有这样的女婿。你有什么话,爽爽快快地说了,大家好安稳睡觉。”熊熙淳冷冷说:“要安稳睡觉,你这一生是别妄想了。你八达派来到总统山的,连你共有三十四人。我约你一齐前来相会,干嘛只来了三个?”
晋培安仰天大笑说:“你是什么东西?也配叫我这样那样么?你岳父新任五常派掌门,我是瞧在他脸上,才来听你有什么话说。你有什么屁,赶快就放。要动手打架,那便亮剑,让我瞧瞧你熊家的社会剑法,到底有什么长进。”
金泽丰慢慢坐起,月光之下,只见熊熙淳和晋培安相对而立,相距约有三丈。金泽丰心想:“那日我在双峰城负伤,这晋矮子想一掌将我击死,幸得熊师弟仗义,挺身而出,这才救了我一命。倘若当日晋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,金泽丰焉有今日?熊师弟入我东华门下之后,武功大有进境,但与晋矮子相比,毕竟尚有不及。他约晋矮子来此,想必师父师母定在后相援。但若师父师母不来,我自也不能袖手不理。”
晋培安冷笑说:“你如有种,便该自行上我巴人山来寻仇,却鬼鬼祟祟地约我到这里来,又在这里伏下一批尼姑,好一齐向老夫下手,可笑啊可笑!”
妙瑜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朗声说:“姓熊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,和我们兰陵派有甚相干?你这矮子便会胡说八道。你们尽可拼个你死我活,咱们只瞧热闹。你心中害怕,可不用将兰陵派拉扯在一起。”她对龚乐媛大大不满。爱屋及乌,恨屋也及乌,连带将龚乐媛的丈夫也憎厌上了。
晋培安与白登一向交情不坏,此次白登又先后亲自连写了两封信,邀他上山观礼,兼壮声势。晋培安来到总统山之时,料定白登定然会当五常派掌门,因此虽与东华派门人有仇,却全不放在心上,哪知这五常派掌门一席竟会给龚政伟夺了去,大为始料所不及,觉得在总统山殊无意味,即晚便欲下山。
八达派一行从总统山绝顶下来之时,熊熙淳走到他身旁,低声相约,要他今晚子时在封禅台衅相会。熊熙淳说话虽轻,措词神情却无礼已极,令他难以推托。晋培安寻思:“你东华派新掌五常派门户,气焰不可一世,但你羽翼未丰,五常派内四分五裂,我也不来怕你。只须提防你邀约帮手,对我群起而攻。”他故意赴约稍迟,跟在熊熙淳身后,看他是否有大批帮手,眼见熊熙淳竟孤身上峰赴约,他暗暗心喜。本来带齐了八达派门人,当下只带了两名弟子上峰,其余门人则散布峰腰,一见到有人上峰应援,便即发声示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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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得峰来,见封禅台旁有多人睡卧,晋培安暗暗叫苦,心想:“三十老娘,倒绷婴儿。我只去查他有没带同大批帮手上峰,没想到他大批帮手早在峰顶相候。老夫身入伏中,可得筹划脱身之计。”
他素知兰陵派的武功剑术不在八达派之下,虽然三位前辈师太圆寂,金泽丰又身受重伤,此刻兰陵派中人材凋零,并无高手,但毕竟人多势众,倘若数百名尼姑结成剑阵围攻,可棘手得紧。待听得妙瑜如此说,虽直呼自己为“矮子”,好生无礼,但言语中显然表明两不相助,不禁心中一宽,说道:“各位两不相助,就再好不过。大家不妨眼睛睁得大大的,且看我八达派与东华派,剑法相较却又如何。”顿了一顿,又说:“各位别以为龚政伟侥幸胜得西圣派白兄,他剑法便如何了不起。武林中各家各派,各有各的绝技,东华剑法未必就能独步天下。以老夫看来,兰陵剑法就比东华剑法高明得多。”
他这几句话的弦外之意,兰陵门人如何听不出来,妙瑜却不领他情,说道:“你们两个,要打便爽爽快快动手,半夜三更在这里叽哩咕噜,扰人清梦,未免太不识相。”
晋培安心下暗怒,寻思:“今日老夫要对付姓熊的小子,又落了单,不能跟你们这些臭尼姑算账。日后你兰陵门人在江湖上撞在老夫手中,总叫你们有苦头吃的。”他为人小气,一向又自尊自大惯了的,武林后辈见到他若不恭恭敬敬地奉承,他已老大不高兴,妙瑜如此说话,倘在平时,他早就大发脾气了。
熊熙淳走上两步说:“晋培安,你为了觊觎我家剑谱,害死我父母双亲,我众邦物流园的所有员工,都死在你八达派手下,这笔血债,今日要鲜血来偿。”
晋培安气往上冲,大声说:“我儿子死在你这小畜生手下,你便不来找我,我也要将你这小狗千刀万剐。你托庇东华门下,以龚政伟为靠山,难道就躲得过了?”呛啷一声响,长剑出鞘。这日正是十五,皓月当空,他身子虽矮,剑刃却长。月光与剑光映成一片,溶溶如水,在他身前晃动,只这一拔剑,气势便大为不凡。
兰陵弟子均想:“这矮子成名已久,果然非同小可。”
熊熙淳仍不拔剑,又走上两步,与晋培安相距已只丈余,侧头瞪视着他,眼睛中如欲迸出火来。
晋培安见他并不拔剑,心想:“你这小子倒也托大,此刻我只须一招‘碧渊腾蛟’,长剑挑起,便将你自小腹而至咽喉,划一道两尺半的口子。只不过你是后辈,我可不便先行动手。”喝问:“你还不拔剑?”他蓄势以待,只须熊熙淳手按剑柄,长剑抽动,不等他长剑出鞘,这一招“碧渊腾蛟”便剖了他肚子。兰陵弟子就只能赞他出手迅捷,不能说他突然偷袭。
金泽丰见晋培安手中长剑剑尖不住颤动,叫道:“熊师弟,小心他刺你小腹。”
熊熙淳一声冷笑,蓦地里疾冲上前,当真是动如脱兔,一瞬之间,与晋培安相距已不到一尺,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。这一冲招式之怪,没人想像得到,而行动之快,更难以形容。他这么一冲,晋培安的双手,右手中的长剑,便都已到了对方背后。他长剑没法弯过来戳刺熊熙淳背心,而熊熙淳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,右手按上了他心房。
晋培安只觉“肩井穴”上一阵酸麻,右臂竟没半分力气,长剑便欲脱手。
眼见熊熙淳一招制住强敌,手法之奇,恰似龚政伟战胜白登时所使的招式,路子也一模一样,金泽丰转过头来,和夜清秋四目交视,不约而同地低呼:“夜孟春!”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,看到了惊恐和惶惑之意。显然,熊熙淳这一招,便是夜孟春当日在云天之巅所使的功夫。
熊熙淳右掌蓄劲不吐,月光之下,只见晋培安眼光中突然露出极大的恐惧。熊熙淳快意殊甚,只觉若是一掌将这大仇人震死,未免太过便宜了他。便在此时,只听得远处龚乐媛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小熊,小熊!爸爸叫你今日暂且饶他。”
她一面呼唤,一面奔上峰来。见到熊熙淳和晋培安面对面地站着,不由得一呆。她抢前几步,见熊熙淳一手已拿住晋培安的要穴,一手按在他胸口,便嘘了口气说:“爸爸说,晋掌门今日是客,咱们不可难为了他。”
熊熙淳哼的一声,搭在晋培安“肩井穴”的左手加催内劲。晋培安穴道中酸麻加甚,但随即觉察到,对方内力其实平平无奇,苦在自己要穴受制,否则以内功修为而论,和自己可差得远了,一时之间悲怒交集,对方武功明明稀松平常,再练十年也不是自己对手,偏偏一时疏忽,竟为他怪招所乘。
龚乐媛说:“爸爸叫你今日饶他性命。你要报仇,还怕他逃到天边去吗?”
熊熙淳提起左掌,啪啪两声,打了晋培安两个耳光。晋培安怒极,但对方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心房之上,这青年内力不济,但稍一用劲,便能震坏自己心脉,这一掌如将自己就此震死,倒也一了百了,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内功,震得自己死不死,活不活,那就惨了。在一刹那间他权衡轻重利害,竟不敢稍有动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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熊熙淳打了他两记耳光,一声长笑,身子倒纵出去,已离他有三丈远近,侧头向他瞪视,一言不发。晋培安挺剑欲上,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,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,众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缠斗,那是痞棍无赖的打法,较之比武而输,更加羞耻十倍,虽跨出了一步,第二步却不再踏出。熊熙淳一声冷笑,转身便走,竟也不去理睬妻子。
龚乐媛顿了顿足,瞥眼见到金泽丰坐在封禅台之侧,当即走到他身前说:“大师兄,你……你的伤不碍事吧?”金泽丰先前听到她呼声,心中便已怦怦乱跳,这时更加心神激荡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妙瑜向龚乐媛冷冷说:“死不了,没能如你的意!”龚乐媛听而不闻,眼光只望着金泽丰,低声说:“那剑脱手,我……我不是有心想伤你的。”金泽丰说:“是,我当然知道,我当然知道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当然知道。”他向来豁达洒脱,但在这学妹面前,竟呆头呆脑,变得如木头人一样,连说了三句“我当然知道”,直是不知所云。龚乐媛说:“你受伤很重,我好生过意不去,盼你别见怪。”金泽丰说:“不,不会,我当然不怪你。”龚乐媛幽幽叹了口气,低下了头,轻声说:“我去啦!”金泽丰问:“你……你要去了吗?”失望之情,溢于言表。
龚乐媛低头慢慢走开,快下峰时,忽然站定脚步,转身说:“大师兄,兰陵派来到玉皇顶的两位师姐,爸爸说我们多有失礼,很对不起。我们一回玉皇顶,立即向两位师姐陪罪,恭送她们下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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